上面所说的九类,大略可包括窟中的画,但仍是以佛像为主体。谈到佛像,我们便不能不追溯中国的人像上面去。因为我国画学发达最早,黄帝之史官仓颉造字,便是利用万物的形态来做题材。所以说文序上说:“黄帝之史仓颉,见鸟兽蹄遮之迹,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,初造书契……仓颉之初作书,盖依类象形,故谓之文。”所谓象形,即是图画,这也可以说是书画同源的一种证实。黄帝时候已知道染衣裳的颜料、已知道色彩的用途。到了虞舜时候梦见人物壁画,用十二种东西来画在衣服上面,是画的艺术,已在这时期开始。禹铸九鼎、画九州山川异物,恐怕是山水鸟兽草木画的开始。而商周的彝鼎上面,都画有星云鸟兽回纹,又开图案的先河。殷高宗梦见传说,把他的像画出来;周代画尧、舜、桀、纣像在明堂上面,这可以说是我国人物画的开始。汉宣帝画烈士于麒麟阁,也是注重人物。汉明帝梦见金人以为是佛,派蔡情到天竺求佛法,他同沙门摄摩腾竺法兰携带佛经和释迦立像,东还到洛阳,明帝即叫画工把佛像画在清凉台上;而天竺僧人如摄摩腾等也曾画首楞严二十五观的图在保福院里面,这便是我国佛像画的开始。因为我国古代人物画像,大多数重在礼教和劝诫两方面,所以画的不是古代圣人,便是大奸大恶。而在佛教流入中国以后,他那一种精深微妙圆通的学说,固然能够打动知识阶级的心弦,而祸福轮回之说,也可以使愚夫愚妇起信。
尤其是在国家衰落、社会动乱的时代,一般人苦于现实之无可留恋,不能不找精神上的寄托,超物质的安慰。佛说三世的道理,便足以坚定一般人的信仰,而且佛经又常常指示人们以写经、诵经、画像的功德,这也许是佛教的一种宣传作用。而自佛法入中国以来,写经造像的风气,便大大兴盛起来。既然上自帝王卿相,下至豪商巨贾都想从画佛上面求福解罪,那么只有画壁。因为在纸绢还未发明以前,固然是画在壁上好;在纸绢发明以后,要在寺院供千万人的膜拜瞻仰,也只有壁画好。而当时的画家,为应时代的需要,都从画人像转而走上画佛这条路上去。其中最著名的,要算吴代的曹不兴、晋代的卫协、卫协的学生顾恺之,都是画佛的高手。而恺之更能为山水传真,开出我国山水画一派,但在当时总敌不过佛像人物的盛大。就这我们可以知道宗教影响艺术力量之大。不过我国画家的画佛和一切附带楼台树木等等,虽然受印度画的影响,但是中国人有一套融会贯通功夫。我们试看北魏西魏的敦煌画佛,面貌多半清癯,颇像印度人;而到了唐代的佛菩萨像,便是中国人的面貌。这也等于佛教传入中国之后,中国却自创出华严、天台、禅宗这些派别来,以求合中国人的胃口一般。
▼《敦煌壁画》9
▼《敦煌壁画》10
后来有一般的议论,他们却说壁画乃是工匠所为,决不是名手所作;并且敦煌僻处边隅,不是中原文物之区,绝不会有名家高手到那里去画的道理。这种说法,是拿现代的情形来推测前人;拿近时的眼光,来衡量往古,完全是错误的。他们只看见后来荒率错误的壁画,便抹煞古人的绝艺;只看见近世西北的荒凉,不知是古代的交通大道,真是不达时变、不知高下、不读历史的谬误见解。我现在可以把五个理由写在后面,来作为辨正的参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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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据史传所载,在佛画盛行时期,凡画佛像都一定要延请高手名家来做这庄严的工作,这是一定的道理,普通的工匠那里能胜任这种工作呢?
二、如果画佛都是工匠所为,那么何以画史上所记载的画佛名手如此之多?
三、因为画佛是一种宗教上的工作,要极其神圣庄严,才能表达自己的信心,启迪他人的崇敬。如果不是名手,焉能胜此巨任?
四、因为画佛风气盛行,大家都争奇斗胜,因为这个缘故,必定争着聘请高手来做这种工作。
五、敦煌在当时虽为荒凉之区,但在海运未通以前,由南朝到宋代,全是中西交通的大道。在这中外具瞻的地方,大家争造佛像,哪能不找名家高手来显示我们崇高的艺术?又岂是工匠们所能做的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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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《敦煌壁画》14
上面五个理由,不过拿史实来证明。我们如果再从画的作风来看,更可以看出时代的递嬗,画风的转变,虽然有高下的分别,但都可以决定是出自名手的作品,绝对不是工匠们所能够梦见的。现在我把各代画风的优点,列举在后面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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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元魏时代的作风——骨体放肆而粗野,用笔很放犷,画像多半是清而瘦的。
二、西魏时代的作风——生动是生动了,但仍是草率粗野。用笔能奔放,但是在敦厚方面却欠缺。上的色彩很艳而冷,但是在缜缛方面是缺少点,风骨清空放荡,矫健清劲是有余的。
三、隋代的作风——很凝厚纯正,放肆粗野的风气已没有了,深厚委婉的作风渐渐起来。神采和气质,都与西魏迥然不同。
四、唐代的作风——可分几个时期来讲:在武德以前,一天比一天地走向雍容的途径上,清新华贵,惊采绝艳,佛像崇尚壮美的,把元魏清瘦的作风,通通一扫而空。光华灿烂,是从来未有的。天宝时代和垂拱时代体制又稍稍改变,神趣一下子便不同了,裱缛新丽,实在比从前又高了一些。供养人的像,都崇尚肥的、壮大的,大概都画成好几尺高。而在德宗以后,沙州为吐蕃占据,那好手名家都因政治关系,一下子便很少前去的了。虽然那体制仍同从前一样,但用笔漫散、用意芜杂、神气荒疏,而气味草率,不过间或找到一二个好手画的罢了。自宪宗大中后,第三百窟张议潮夫妇出行图梦见人物壁画,仪仗很盛,人物繁多,但是骨法、气体沉雄精练,可算得当时的最好作品,真是晚唐的麟凤了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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